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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男人戴帽子在近來已成稀有動物,我覺得這很可惜。帽子既時髦,又風雅,還能清楚表露斯人的性格。不管你把自己想作是剛剛嶄露頭角的理財顧問,或是花花大少、光說不練的黑道角頭,或是在本行的外表下潛藏有西部牛仔的本性——不論這些還是其他,全都可以由你戴在頭上的東西透露出來。的確,帽子真的常成為一個人的注冊商標,就跟人的長相上鼻子的地位差不多。只要一想到英國名相邱吉爾、美國影星亨弗萊·鮑嘉(Humphrey Bogart)、香煙廣告影片中的万寶路先生(Mar lboro Man)、早年的法蘭克·辛納屈,或是鱷魚先生,他們出現在你腦海里的樣子,十之八九都會戴著帽子。

    撇開帽子的審美功能不談,帽子是有其實際用處的。帽子在冬天可以為你的頭部保暖,夏天遮涼,刮風時保護發型,下雨時維持干爽。但是,我們在現代男人的頭上看見了什麼呢?要不就是空空如也,要不就是一頂可以調整、沒有個性、塑膠尼龍制的棒球帽,上面還為啤酒打廣告。

    我和隨便哪一個人一樣都有罪,因為我也光著頭。但我其實是很喜歡拿帽子作裝飾品的,我就有一架子的帽子掛在家里的牆上:有一頂澳洲人的闊邊呢帽(bush hat)、兩頂軟呢帽(fedoras)、一頂土耳其氈帽(fez)在喜慶場合時戴,還有為夏天來度假的客人准備的五六頂巴拿馬草帽。這些巴拿馬草帽每一頂破舊的程度都不一樣;雖然歷經多年虐待,顏色已經褪成黯淡的奶油色,但依然高雅,在冬天看看它們便能勾起熱天、冷飲的愉快回憶。

    我從來沒多想過,某一頂巴拿馬帽和另一頂巴拿馬草帽有何不同。有的帽沿寬一點,有的帽冠高一點,要不中間有道折痕,或是前面凹下一塊;但不管這些,它們都是很好看、很輕、品質大概都一樣的帽子。或是我認為如此吧!

    若不是有個朋友告訴我,有一種帽子一頂要花上1000英鎊——他知道我對奢侈到不可理喻的東西有興趣——我可能就此渾渾噩噩進了墳墓。而這筆錢投資的還不是結實堅固、永不損壞、永不進水、保用一輩子的帽子。這只是一頂草帽。有誰會神經到花上四位數字的英鎊,買一頂重量不到3盎斯,戴在頭上都不覺得它存在的帽子?

    很湊巧,就在我聽過這頂羽量級奇珍之後不久,我得去倫敦一趟,因此想要一探究竟。所以,我和安東尼·馬朗戈斯(Anthony Marangos)約了時間;他經營一家歷史悠久的老店赫伯·強森(Herbert Johnson),這家店從1790年起就在賣紳士專用的帽子。

    馬朗戈斯先生一路帶我參觀店內的純絲高禮帽,鋁彈打不透的蘇格蘭呢狩獵帽,漆黑的圓頂高帽,加流蘇的天鵝絨吸煙帽(smoking hat),一路還不忘小心提一下赫伯·強森店里出入的名流。這名單里排名第一的,便是查爾斯王子項上的皇家人頭;接下來是一連串將領和紳士的大名,這些人涵蓋了英國陸軍里最拉風的軍團的絕大部分。真是洋洋大觀,但不足為奇,這可是出自一家開業兩百年的帽子老店!但我想不到這家店后面的那間小小作坊,竟也為好萊塢和百老匯最顯赫的角色做特制的帽子。印地安那·瓊斯(Indiana Jones)、克勞梭探長(Inspector CIouse au)、《窈窕淑女》里的希金斯教授(Professor Henry Higgins)、電影《蝙蝠俠》中的小丑(The Joker)——還有其他好多人,全都是由赫伯·強森為他們的定裝作畫龍點睛的最后修飾。

    而現在,我們正走向店中一處陽光怎樣都照不到的角落;或者該說是怎樣都照不到沒遮起來的頭。這裡放著孟買圓頂高帽、熱帶遮陽帽,還有我專程到此要看的帽子:最好的、最道地的、可以折疊、天價的巴拿馬草帽。

    我這趟教學旅游的第一課,學到的是巴拿馬草帽並不是出自巴拿馬,而是由厄瓜多山麓地帶居民用托奎拉(toquilla)草莖,以手工編織而成的(還得趁晚間,據傳是因為這時比較涼爽)。之所以出現這個引人誤會的名字,是因為在巴拿馬運河工作的工人戴這種帽子。對這些人,只要基本功能不缺、草草織就的帽子大概就行了;但是,巴拿馬草帽其實總共分成二十種品級的。

    “拿這頂就著光看看,”馬朗戈斯先生說,“看見那些圓圈了嗎?圈愈密,表示織得愈緊。”那價格呢,自然也愈高;雖然我端詳的這一頂還算可以,只值150鎊左右。但這一頂摸起來感覺真好——極其輕薄、涼爽。舒服;所以我不禁好奇,那百萬富翁級的帽子,又會好到什麼程度呢?

    我這教學之旅繼續進行下去。巴拿馬草帽最好的產品,出自基督山(Montecris ti)這個小城;而基督山的人最自豪的,就是他們的“極品”帽。這种帽子單單一頂,就要用上3個月的時間才能做成,若是好好待之以禮,這帽子能用上20年。不過,就算有這些數字,還是沒辦法讓我想得到第一次碰一頂基督山極品帽,居然是這種感覺。

    這頂帽子飄也似地飛到我跟前的桌面上——呈清淡、高雅的奶油色,有一圈深灰色的飾帶;還有一道凸起來的棱線,由帽冠的前面延伸到后面。摸起來感覺好特別,比較像厚絲,而不像干草。編得极其細致、緊密,實在很難相信這帽子居然是由盈盈一握疏疏落落的草莖編出來的。

    這頂帽子送到倫敦時,和赫伯·強森店里所有的巴拿馬草帽一樣,只是一個光禿禿的圓錐形半成品,既未成型,也未修飾。這帽子是在店里的作坊裡定型,捏出棱線,加上徹頓翰(CheItenham)內襯帶(這襯帶在沒那麼講究的店里,可能就叫作吸汗襯帶),以及外飾帶。他們跟我說,這飾帶可依買主個人的喜好,選擇顏色,從梅花到圓點都可以。要不也可以把自己最喜愛的一條領帶,重新剪裁,由脖子高升到頭頂作帽帶使用。

    我把帽子就著光舉起來,端詳帽子的內部。圈紋多得不可勝數;在帽冠的頂部,還隱約可見織了兩組姓名字首,注明成就這一級品的高手是誰。何等的杰作啊!我覺得誘惑開始撩撥我的心房了;這時,馬朗戈斯先生向我透露了一則帽子業界駭人聽聞的大秘密。並不是看起來像巴拿馬草帽,也當作巴拿馬草帽來賣的草帽,就真是巴拿馬草帽。做工幾可亂真的假貨到處都是,通常出自東方,有時用的材料不過是染成干草色的紙罷了。你試試看把那種帽子折一折,他哼了一聲,你那帽子注定就這樣報銷了。

    啊,對啊,折一折。我幾乎忘了,真正頂級的巴拿馬草帽有諸多叫人愛不釋手的特色,其中有一項便是其柔韌程度叫人歎為觀止;你可以把它對折再卷成一個小球,小到可以穿過結婚戒指。雖然你可能不怎么愿意常常表演這招余興的魔術,但是,你還真的可以把巴拿馬草帽塞到細長筒子里帶著四處旅行;之后再展開來時,也絕對不會留下一絲折痕。
  
    我要他示範給我看;就在約5秒鐘之內,我眼睜睜看著這帽子——我真的已經開始把它想作是我的帽子——被搓成了一個小球。他再用慢動作重复一次,讓我看清楚到底是怎麼弄的。先把帽子靠在肚子上,然後沿著中央那道棱線對折,手腕再轉個兩三圈,小球就大功告成了。輕輕甩一下,你的帽子就回來了,毫發無傷,真是不可思議。就這麼簡單。

    “你或許還用得著這樣東西,”馬朗戈斯先生說。他拿出一個精巧的粟色小管子,上面有鍍金的赫伯·強森徽章凸印。“給你旅行的時候用。”大小正好可以塞進一頂卷起來的帽子。

    我考慮了一下。我有這麼多年不戴帽子了,現在還需要這麼一頂帽子嗎?可能不太需要吧。我買得起嗎?買這樣一頂帽子,花的鈔票都比帽子還要重呢!當然買不起。我若要找個名目報公帳,會計部那邊會怎麼說呢?想都不敢想。

    “好,”我聽見自己說,“我買下來了。”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彼得梅爾/有關品味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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